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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革史更是货真价实的当代史

他在上海生活了74年,我在上海生活了50年。 我们住在同一个城市,都是作家,都写过剧本,都知道对方的名字,但四年前我们从未见过面。

当我第一次见到他时,我从未想过要写他; 他不久前去世了,但我真的很想写写他。

他就是徐静贤!

如今,三十岁、四十岁以下的人很少有人知道他是谁。 但在“文革”十年里,他却是一个很有影响力的人物。 他是上海“文化大革命”的重要发起者和当事人,也是上海“文化大革命”的核心策划者和操纵者。 回到上海,谁不知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市委书记徐景贤? 谁不知道他就是张春桥、姚文元之后的“徐老三”! 但他不像张那样阴郁乖张,也不像姚那样狂妄。 很多人说,张像一个狗头军师,姚像一个刀剑笔墨的官吏,而徐泽则更像一个学子。 印象还不错。 徐修长白皙的外表也让骨瘦如柴的张和又胖又矮的姚相形见绌。 徐是当时许多左倾女性的偶像。 时至今日,一些中年妇女仍然津津有味地谈论“徐朗”,称他做报告时从不用草稿,说话有条不紊……钦佩之情溢于言表。

1960年,徐景贤在第三次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上的代表证件照

每当私下里听到这样暧昧的言论,我总是感慨万千。 “文化大革命”已过去40年,痛苦而深刻的政治血迹已逐渐褪去; 但政客的外在印象却从未被遗忘。 历史就像一个千面少女,谁都可以打扮; 历史就像一个歇斯底里的病人,很容易混乱。 前几代人真实的历史面貌不断地神秘地“变脸”,甚至消失、隐藏在今天的历史背后,或被彻底消解,或被彻底重塑。 当然,这不是人民书写的历史,而是强者炮制的历史。

我想大家都认识文革期间上海的主要领导人。

2002年12月15日,上海人民艺术剧院的老演员钱峰先生打电话给我,说他前不久在医院见到了徐景贤,看到他老了很多,没有了以前的痕迹。魅力。 两人说话的时候,有人提到了我。 徐景贤请钱枫代我问候,并表示文革期间《边疆新芽》对我的批评是错误的,他想向我道歉。

我很惊讶,也有点感动。

《边塞新苗》是我在文革期间受委托创作的一部反映知青上山下乡故事的戏剧。 这部剧是“服从文学”。 它已经非常政治化、非常革命化、非常教条化了。 没想到会被批评! 当时正值“批林批孔”党内斗争的高潮,文艺界也在批判所谓“文艺黑线”的死灰复燃。 文化部部长于惠勇在上海多次点名《边疆新苗》,称其带有小资产阶级成分,“花花”是噱头,是拿大钱开玩笑,违背了社会主义的创作目标。 于是,1974年3月21日上午,全市文工团在我剧院召开了《边疆新芽》现场批评会。 那天,我的妻子正在医院生产。 我不能请假陪她,更不能透露会被批评。 。

于惠勇也是上海人。 毕业于上海音乐学院,以“样板戏”的唱腔设计和音乐创作而闻名。

我在剧院受到批评,而我的妻子正在医院待产。 你可以想象我当时的心情是多么的担忧和邪恶……

“文革”初期,我被批评、被打斗、被羞辱,但没有什么比这种批评更让我难以忘怀,几乎让我发疯的。

批评我的是文化部部长于惠勇,但市委书记徐景贤并没有发出这样的指示。 不久前,我还听说于惠勇和徐景贤对于《边疆新芽》的态度以及如何修改存在分歧。 徐景贤更倾向于我们。

受到批评后,我们剧组再次“深入生活”,第三次前往黑龙江知青点采访。 于是我们不得不无休止的讨论,无休止的修改,继续在这部烂剧上浪费精力和生命。

1975年,政局更加动荡。 突然,11月2日,徐景贤打电话给时任文化局党委书记,说:“《边疆新苗》还是不错的,新旧书都看一下,如果没问题的话,尽快执行即可。” 他还说:“请大家研究一下去年这部剧有没有过分的地方。”

沙业鑫等编剧:《边疆新苗》(六剧)

于惠勇称《边疆新芽》有“严重问题”,徐静贤则称这部剧“还是不错的”; 余说这是对该剧的“批评”,而徐则说这是“解剖”。 两人显然是有矛盾的。 但好梦并没有持续多久。 仅两个多月后,即1976年1月13日,转达于惠勇的批示称:“去年七、八、九、九、十月,文艺界翻案之风极其猖獗。现在我们必须反击,我们需要轰炸你,我们需要发起运动!” 于惠勇所说的“翻案”是否包括徐景贤对《边疆新苗》的“翻案”? 这对我们全体船员来说非常令人不安。 不久之后,文化局向我转达了徐景贤的指示,大体是:“沙爷在新的一年里会坚强,有写作的能力,我们要为他提供条件,让他深入生活,写得更好”脚本。” 啊? 是的? 我真是受宠若惊啊!

于慧勇总是给我一种阴郁的微风的感觉,而徐景贤总是给我一种暖风的感觉——这确实是我当时的真实感受。 至于两者是否有本质区别,我不敢说,但毕竟是不同的。 任何政治组织、任何利益集团,哪怕宣誓、俯首、流血、结盟,总会因时代的演变而有忠诚与背叛、团结与分裂、和谐之分。 ,也有奋斗; 有自觉,也有固执; 更何况是一个人呢? 于慧勇至死不肯认罪,最后服毒自杀。 徐景贤对“边疆豆芽”事件等与他没有直接责任的罪行认罪甚至道歉。 你能说同为“江青反革命集团”的罪犯就没有区别吗? 而且,他不仅向我道歉,也向其他受到错误批评和打击的人道歉。

1980年12月4日,最高人民法院特别法庭第一庭开庭审理对张春桥的调查。 徐景贤(左)就上海康平路张春桥(右)打架斗殴事件出庭作证。 (新华社记者 齐铁岩 摄)

所以徐景贤出狱后,他托人给我发信息打招呼、道歉,我就接受了。 半年后,2003年五一假期第一天,徐景贤打电话来我家看我。 我连忙说你比我大,所以我应该来看你。 5月2日上午9时45分,我如约准时到达他家后门。 我站在楼下,只见许静贤下楼来,弯着腰,侧着身子,扶着墙,急匆匆地过来接我。 我的第一印象就是他真的老了,但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老了,这么衰弱了。 这就是曾经叱咤风云的“文革”高人徐景贤吗? 极好的! 公平的世界只有白发,而君子却头上没有头发。 他的太阳穴上结满了霜……

徐静贤在家与沙业鑫合影

2004年,徐静贤在家中与焦黄合影

2003年,徐静贤与谢晋合影

徐景贤艰难地爬上楼梯,在前面引导我,并不断提醒我:“楼梯很窄,你要小心。巷子里的房子是1925年建的,比我年纪大,老了。” 。 它是旧的。” 但对我来说住起来正好,我又老又累。”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,只是觉得有点难过。 但我相信他并不是在抱怨;而是在抱怨。 他带着微笑和一点幽默说道。

当我上楼时,我发现这栋楼里住着好几户人家。 厨房是共用的,走廊也是共用的。 看起来又拥挤又拥挤。 他带我去了他的书房,书房也很小。 它建在天井上方,大约15平方米,里面有书柜、书桌、沙发等最简单的家具。 他们都又老又破。

还没等他坐下,徐静贤的妻子葛云芳就端茶过来迎接。 徐静娴说,解放初期,她担任夏研的第一书记。 我对爱屋及乌充满敬畏。 她很有礼貌,没有多说什么。 她连声说:“请坐,请坐!”

1956年8月,徐景贤与妻子葛云芳结婚照

2001年7月,徐景贤与葛云芳在20世纪50年代上海市委宣传部办公楼(当时的瑞金花园,现改建为瑞金酒店)前、举行婚礼的草坪上合影握住。

就这样,我和徐景贤这个“文革”受害者、“文革”领导人面对面地坐着。 以前,他在台上,我在台下; 他在天堂,我在地上。 这是我们第一次平等地在同一架飞机上见面。 我们握手,我们打招呼,他端茶,我送礼物......

他真诚地向我道歉,说他当时说的任何一句话都可能给我带来意想不到的伤害。 他请求我的原谅。

我含糊地说:“这些事情都是特定历史时期造成的,从历史的角度回顾过去,个人不应该承担全部责任。”

他说:“不,我有责任,我应该向你道歉。”

难道真的可以一见面就微笑着忘记所有恩怨吗? 我们之间真的有仇吗? 仇恨只存在于我们之间吗? 如果他一个人对犯罪不负有责任,那么谁负有全部责任呢? 债务有其主人,不公正也有其主人。 他是主吗? 是他吗? 问苍茫大地,谁主宰,谁为首? 一时间,我的思绪飘零、混乱,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天安门城楼上挥舞的巨手……

1969年4月,在中国共产党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上,毛泽东和徐景贤在主席台上握手讲话。

1967年夏,周恩来陪同外宾访问上海,会见徐景贤等人

随后,徐景贤向我讲述了他“四人帮”垮台后的经历:逮捕、审讯、认罪、拘留、判刑。 被判处有期徒刑18年,剥夺政治权利4年。

我问:“18年?你的刑期怎么和姚文元的一样啊!”

”我也变了,最早说我是“四人帮”余孽,后来定为闺蜜,所以判了十八年。王秀珍有精神病,不能判刑,他是工人,资历年轻,对我们判刑不合适,必须从重判,所以就选了我。”

1977年5月18日,上海市委召开会议,揭露批判上海“四人帮”及其残余党派的反革命罪行。 马天水、徐景贤、王秀珍在会上交代了自己的犯罪事实。 后面三人,从近到远,分别是马天水、徐静贤、王秀珍

我不知道徐景贤所说的宣判过程是否属实,但确实,他在描述过程时并没有丝毫抱怨。 他的语气很平静,像是在谈论别人的事情。

徐景贤在狱中身体不好,妻子葛云芳写信给邓颖超。 邓友指示上海酌情处理此事。 1992年6月,上海以“特殊原因”提前三年保外就医。 1995年刑满,1999年恢复公民权利。

1973年9月16日,徐景贤陪同邓颖超同志参观上海虹口公园鲁迅墓。

他说:“漫长的监狱生活对我来说是有好处的,就是我可以冷静地思考很多问题,反复思考,反复质疑,认真洗脑,终于在我的肩上长出了一个更加善解人意的脑袋。”我曾经是你在一篇文章中提到的那种“主张扰乱政府的正道”的人,但我曾经是一个追求进步、忠于人民的人。我一直在反思,想写一本回忆录,写下我的经历和感想,如果我不写,张春桥和姚文元就不会死。他已经85岁了,我从他儿子那里知道了一些事情,他在监狱里什么也没说,他怎么能写回忆录呢?还有传闻说姚文元写回忆录我很了解,姚文元让他告诉我他没有写回忆录,也没有打算写。 王秀珍呢? 我不是唯一一个能写的人,而且我写也有一个好处。 毛泽东、周恩来、王洪文都曾有过接触。 在这中层,我对下面这些人也很熟悉,所以我是唯一能写的人。 我写上海文革已有十年了。 我决心只讲事实,不讲观点。 我只讲述我亲身经历的事情,让读者和专家评论。 ”

2003年底,徐景贤的回忆录《十年一梦》终于在香港出版。 第二年春天,他给了我一本。 我告诉他,外界对他的回忆录总体反响比较好,说是真实的历史,但也有批评的声音,说他没有深入反思,没有自我批评。

他说:“不深,有可能。我现在只有这个程度的认识,也只能体会到这个程度,所以就这样写了。至于自我批评,我在学的时候写过无数次了。”监狱写的检查报告是给公安局和上级的,读者可能不感兴趣,我只讲事实,不讲观点。”

事实上,他的回忆录也有一个观点,那就是“‘文革’是一场灾难,必须全盘否定”。 这是他所叙述的一切事实的核心,也是这本回忆录的价值所在。

徐景贤另一本回忆录《文革名人徐景贤最后的记忆》,香港史达克出版社2013年出版

第一次见面时,徐静贤很健谈。 会议期间,他甚至主动谈论了一位杰出人物因“文革”历史而引发的诸多争议。

徐景贤说道:“这个人应该是我最有发言权,编剧组在我的掌控之下,我知道。当然他是编剧组的,是‘石一歌’的,他总是想隐瞒。”他越隐瞒,越多的人会想到它。” 他越想揭穿这件事。 他还带着记者去找对他进行讯问的负责人,要求其提供虚假证言。 是的,文革期间他没有什么大问题。 只有江青、张春桥、姚文元和我。 这是一个大问题。 仅仅因为您没有遇到大问题并不意味着您没有问题。 “文化大革命”期间,您写了很多文章,很多都是白纸黑字、实名署名的。 可以吗? 他和记者篡改了别人的话,所以没有什么大问题。 篡改是可以的,但是不好。 该负责人强烈抗议,并要求在刊物上予以更正。 这是弄巧成拙,只会暴露他的“文革”历史。 不过,我想说实话! 平心而论,有人说他是张耀的明星。 是因为他们对他评价很高吗? 是被他吹的吧? 他连我这个级别的名人都比不了,顶多是朱永嘉他们。 我只是喜欢他。 我听说他在香港表达自己的回忆时总是批评别人并隐藏自己,这不好。”

这次会面结束后,6月19日,他给我写了一封信。 信末写道:“另外,我附上了一份关于《咬》的报告,供您闲暇时阅读。” 所谓“咬”,徐景贤专门剪下来发给“咬”出风头的人,可见他对这件事的高度重视,也表明了他对待自己“文革”历史的态度。不是隐瞒,而是实事求是。

徐景贤生前与著名“写作队”老同事合影

2008年10月,徐静贤逝世周年纪念日,老友朱永嘉在上海思贤公园被拍到

只要他能够以这样公正的态度对待自己的历史,那么历史就会给他公正的回报。 无论你有多大的罪责,历史不仅会让你承担你应该承担的责任,而且还会给你很多机会站起来坦诚反省,重新获得尊重。

徐景贤于2007年10月31日下午4点因心脏病在家中去世。11月6日下午2点在中山医院举行遗体捐献仪式。此前,我收到徐景贤家人的讣告,我表示:我想和徐景贤的身体告别。 11月6日中午,我出发前,有关方面给我打电话表达关切。 虽然他们很有礼貌,但我很生气! 我说:“徐景贤曾经是个罪犯,但是被判了十八年有期徒刑,现在他是一个有合法权利的公民了,他已经去世了,我为什么不能去吊唁呢?我得去!”

不准建“文革”博物馆,不准开“文革”座谈会,现在连“文革”人物的去世也不准悼念。 这太过分了,太残酷了,太无理取闹了! 这一切都只有一个目的,就是让全体中国人民,以及一代又一代子孙,忘记“文革”,忘记浩劫,忘记罪孽,忘记罪魁祸首! 不,我们不能忘记,子孙后代也不能忘记!

我毅然参加徐景贤的追悼会,就是为了最后一次见到这个历史人物,向他牺牲的遗体深深鞠躬,也不要忘记给亿万中国人民带来深重灾难的“文化大革命”。 血淋淋的历史!

位于上海市青浦区福寿花园的上海红十字捐献者纪念公园2007年集体纪念碑上刻有徐敬贤的名字。

参加告别仪式的人很多,花篮和花圈摆满了整个房间。 我认为他仅仅因为捐献遗体就应该受到人们的尊重。 看看八宝山,看看纪念馆,那里存放着骨灰或骨头。 有多少人能像徐静贤那样?

挽联上写着:“不以权谋私,反省过错善行,一生诚恳勤勉。” 这基本上可以概括他的一生。

“文革”十年,身居要职,却独自成道,一家人没有升天。 确实,正如挽联所言,“权无私用”。 他亲戚的孩子,包括他唯一的亲生兄弟,多年来一直在外地打工,他不允许他们调回上海。 他的一些侄子想参军,但他不肯为他们开后门。 他的父母几十年来独自住在一座古老的石库门建筑里,没有煤炭卫生设施。 他们想改善住房条件,但他拒绝了父母的要求。 他说:“等周边邻居家家户户都安装了燃气卫生系统后,我们会一起解决这个问题。” 我们不能特殊。”徐景贤的个人道德、现在的官方作风和陈良宇的所作所为,有着天壤之别!

2007年7月8日,徐景贤夫妇在表弟徐景达赠书牌前合影

“文化大革命”现在在中国大陆是一个敏感话题,是禁区; 徐景贤勇于触碰禁区,善于反思,最后将反思的结果写成回忆录,这也值得尊重。 纵观徐景贤“愚忠”的一生,此举应该是他的第一次精神叛逆。 他超越了禁区,超越了自己。 正如他所说,“头长在自己的肩膀上”。 当他愚忠时,他就犯了大错;当他愚忠时,他就犯了大错; 当他不再愚蠢和忠诚时,他做了一件好事,至少是一件应该做的、有意义的事。

遗憾的是,徐景贤的反思仅限于过去。 在我对他的几次采访中,他从未谈论过他对过去三十年政治形势的看法,更不用说他现在对他前半生效忠的政党的看法了。 ,一直忠于系统的意见。 我想徐静贤在《头长在自己的肩膀上》之后可能会有与之前不同的看法。 我很想听,可惜他都拿走了……